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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色彩斑驳(小说)

时间:2022-04-16   浏览:8次

儿子满月,要办满月酒,原本打算只请一些亲戚在酒店吃一顿便饭即可,但岳母不同意,说外孙满月是大喜事,一定要办得隆重些,要有仪式感。她说她们这一代人过得太潦草太急促,不想让后辈们重蹈她们的覆辙。我听后很无语,饮食男女,苦乐人生,有哪个过得不急促不潦草?想要过得精致,得需要一定物资做基础。这也刷新了我对岳母的认知,岳母曾经两次参加高考,最后都名落孙山,带着不甘与无奈嫁给岳父,但又不满足于现状,这让她变得冲动、任性又反复无常。

我和媳妇只好按岳母的要求,多开几桌。酒宴当天,岳父母包了两辆大巴,带着三姑六舅七姨八婆,从一百公里外的小镇浩浩荡荡,长途奔袭而来,整整六桌客人。岳母说来的都是沾亲带故的,还只是小范围打了招呼,若是张扬些,估计全镇的人都得来。

凉菜上齐,酒宴便开始,既不用典礼也不用致辞,只是敬酒时抱着新生儿给大家看一眼。阿谀之词自然少不了,有人说这孩子白白胖胖好可爱,有人说孩子脑袋方方正正,将来准能当官。我们听了也是呵呵一笑。刚满月的孩子,胎毛还没褪尽,额头上全是抬头纹,乍一看像个猴。孩子的将来谁也无法预预料,就当是卖孩子买猴,玩儿呗。

敬完酒,刚回到包间,服务生进来问,谁是赵亮?我说我是。他说外面有人找。我跟着服务生来到门外,没有发现有谁找我,正纳闷儿,靠近楼梯口拐角处探出半张女人脸,一只手不停地冲我挥舞。我过去一看,原来是小姨。

小姨,来了怎么不进屋?我拽住小姨的手想拉她进包间。

小姨挣脱我的手,说,不进去了,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也不吱一声,心里根本没有小姨。

我脸一红。我问过我妈,要不要把做满月的事告诉小姨。我妈说不用。我说既然大姨和小舅都叫了,也顺便通知一下小姨,免得以后见了小姨面子上不好看。我妈当时就拉下脸来,说,我说不叫就不叫。我也明白,如果小姨真的来了,大家见面都尴尬。

小姨也没有过多责备。她撩起衣襟,从内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百元票子交到我手上,笑道,小姨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奶粉吧。

她穿一件老旧的粗花尼外套,黑红格子已经发白,手指关节粗大,如男人一般。我过意不去,推开小姨的手,我不能要她的钱。小姨的手十分有力,钳子一般卡住我的手脖,硬要把钱塞进我手里。

不断有人从我们身边走过,好奇地看我和小姨拉扯,我只好把钱收起来。做完这些,我和小姨突然都不说话了,好像我们刚才的争执,只是为了决定这一百元钱的归属。我重复刚才说过的话,小姨,进去吃点东西吧。小姨摆手,不了,不了。她看去有些紧张,可能也不愿意见我妈和大姨。她不进去,却又不走,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弄得我很不自在。我有些无聊地隔着她的肩头看向走廊尽头,走廊很空旷,像印象派画里的林间小路。我这才发觉,酒店的设计很有些欧式风格,装饰华丽,色彩浓烈奢侈。这家酒店原是我媳妇预定的。由此看来,她对她母亲性格和心理活动的了解与把控恰到好处,只要高端大气上档次,满足她的奢侈心就行,其他的反而在其次。

良久,小姨问一句,亮子,你见过小涛没有?

我摇头。小涛是小姨的儿子,比我小三岁。三年前小涛开了一家川菜馆,开业时我也在场,从那以后,再没见过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小姨说,亮子,小姨给你说个事。

我一听,心里有些发怵,知道小姨又要借钱。我故意扭过脸看走廊的墙壁,不看她。

小姨的目光暗淡下来,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亮子,你有钱吗?借我点,这次我一准还你。

我回过头,看不见小姨的脸,只看见她头上丝丝缕缕的白发。其实小姨才四十多岁,往日的韵致还在,精气神却是泄了。

借多少?我问。这是小姨第三次向我借钱,前两次共借了七千,都是有去无回。

五千,小姨低声说道。

多少?我声音有些大。

三千,两千也行。声音弱的几乎听不见。

我看着谦卑的小姨,心中生出些许无奈。我掏出五百元钱,放到小姨手里,不知是怜悯还是惋惜。我说,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你买身衣服,弄点好吃的,别老和自己过不去。

小姨勉强笑一下,那我走了,亮子,这钱我一准会还。

小姨转身下楼,头也没回,似乎怕被熟人看见。

回到包间,我妈问,谁找你?我说是前台。我妈瞪我一眼,是你小姨吧?我没有回答,心里却想,她们姐妹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猜一个准。我妈接着说,既然来了,怎么不让她过来?我说她拿了一百块钱,估计是嫌少,不好意思。

我妈没再理我,继续和大姨小舅说话。

一直到酒宴结束,他们都没有再提小姨,仿佛小姨是外人,与他们不相干。

下午一点多,我们一家早早来到大厅,和离席的亲友告别。岳父母他们最后出来,每人手里都拎几个塑料袋,装的全是菜。我把一个大纸箱交给岳母,里面有八条烟和几十个红包。按照他们的规矩,凡是来参加满月宴的,不分大小,每人一盒烟一个红包。

岳父母他们上车后,大巴车就开走了,大厅里突然冷清下来。岳父母带着亲友团可谓是卷天而来,现在又绝尘而去。他们来好像只是为了参加酒宴,至于是满月宴还是别的什么宴都无所谓。

我母亲在家里排行老二,除了大姨和小姨外,小舅排行老四。三姐妹中,小姨最漂亮,用肤如凝脂,美目盼兮一点也不过分,举手投足间都带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韵致。我母亲说,三妹将来不会为生活发愁,靠脸就能吃饭。母亲的话里带着羡艳与委屈,因为从小到大,所有的赞美与宠溺如聚光灯一般都集中到了小姨身上。这让母亲感到自卑,缺少存在感。

然而后来发生的事,并没有像母亲预料的那样发展。随着小姨的离婚,她好像从九天跌入凡尘。各种猜忌嘲讽接踵而至,大姨和我母亲假惺惺地责怪小姨不该离婚,太便宜了叶飞扬那家伙。叶飞扬就是我的前小姨夫。大姨和我母亲的口吻充满虚情假意和轻描淡写,她们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而离婚的女人经常被伤害,主要来自身边的人,包括自己至亲在内的歧视和偏见。同时,小姨内心“不被人接受”的想法也被自己无限放大了,她开始封闭自己,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

从我懂事开始,生活中就充斥着父母的吵骂和打斗,其激烈程度以至于邻居们都无法把他们劝开。我躲在角落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里满是恐惧和不安,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读高中住校才得以缓解。他们似乎认命了,或许是没有那么大的精力争吵了。其实,这一切都缘于我母亲太霸道,而我父亲情商又太低。

我们家是普通的工薪家庭,我父母都有稳定的工作,而且我母亲退休前曾在单位工会女工部担任主任一职,这让她在人前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

小姨原先在一家机械厂下属的青年工厂当保管。青年工厂属于集体性质的企业,效益不好,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在放假。待岗期间小姨就在家相夫教子,并没有和厂里其他职工一样出去打工。叶飞扬在一家国有煤矿当科长,收入足以支撑一家三口日常用度。那时候小涛十二岁,上小学六年级。事情发生在三月初,农历正月十五才过完,地里的麦苗已经返青,正是农闲时候,农村的青壮年都已陆续出去打工了。有一天,小姨家里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找叶飞扬,他竟然喊叶飞扬爸,他来的目的是想让叶飞扬在煤矿给他安排工作。

于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被扒了出来:叶飞扬结过婚,还有一个儿子,这对一直高高在上的小姨是一个无情的打击。对于大多数已婚女性来说,这种事绝对无法接受。

这就涉及到一个道德问题。当年叶飞扬从农村进城参加工作,被城市里的五光十色、繁华喧嚣迷失心性。他无法抵御夜色旖旎、华灯璀璨的城市生活的诱惑。自从离开那个寂寞的波澜不惊的偏僻山村,他就没想过再回去,他要千方百计地融入到城市之中,来一场华丽蜕变,以至不惜与乡下的糟糠之妻离婚。对他来说,他和她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一年叶飞扬二十四岁,他努力工作,并考入职工大学,很快脱颖而出,由一线工人成为机关管理人员。没人知道叶飞扬背后付出的汗水与艰辛。

小姨认为叶飞扬的行为属于欺诈,她不能容忍婚姻里藏污纳垢,果断与叶飞扬离婚,态度之决绝,没有任何回旋余地。谁都没有想到,平素看去小鸟依人的小姨竟如此倔强。

叶飞扬百般求情,指天发誓希望小姨改变主意,孰料小姨根本不为所动。无奈之下,叶飞扬只得同意离婚,净身出户。一时间,小姨凤凰变鸡,成了别人的笑柄。

小姨离婚后带着儿子回娘家住了一段日子。姥爷和姥姥都是退休职工,住在建井处分的一栋老楼里。家里除了老两口外,还有小舅,也和姥爷姥姥住在一起。那时小舅二十八岁,在一家电力公司搞宣传工作。小舅比小姨小八岁,长得很像小姨,个子却比小姨高出一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准能迷倒一众女生。但说来奇怪,小舅好像连女朋友也没谈过。我一直很疑惑,以小舅的自身条件为什么不谈恋爱不结婚?我甚至想,小舅会不会是性取向有问题。不过这一切在小舅宣布要结婚的那一刻给出了答案。小舅在而立之年,终于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件大事,他结婚了,小舅妈是市电视台财经频道美女主播。他们在大学就确立了恋爱关系,为了小舅妈的事业没有对外公开他们的恋情。

小姨在娘家住了不到一月,本想调整一下心态,人前再坚强,那也是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一回到娘家,支撑小姨的最后一丝气力好像瞬间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了,终日沉浸在痛苦与悔恨之中。姥爷和姥姥起先还骂叶飞扬不是东西,不该欺骗他们,害得小姨和小涛如孤儿寡母一般。但后来,他们又开始指责小姨,说她选择离婚欠考虑太草率。婚姻意味着一个女人有了一个稳定的“家”,女人需要男人照顾,需要依附男人。

小姨受不了他们整天在耳边蚊蚋似地嗡嗡唠叨,带着儿子又回到自己的家中。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一切都仿佛刚过去不久,掐指一算却发现日子如流水般过了十多个年头。昨天还是温馨的三口之家,一转身小姨成了离过婚的女人。邻居们看她时表情也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有同情的,有鄙视的,更多是看热闹的。他们在和小姨打招呼时,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她的逆鳞。但私下里,他们却表现得莫名的兴奋,好像有什么东西撩到了他们的兴奋点。这种人大多表现欲强,喜欢攀比,且狭隘自私。社会在变,人也在变,但这些人的嫉妒心却不会变。有句老话说得一点不错,有些事,看不清了会纠结,看清了会心痛。

叶飞扬来过几次,都是以看儿子的名义。这种时候,摆正态度就成了问题的关键。叶飞扬的目的很明确,他想修复与小姨的关系,破镜重圆。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以后却可以期待。只不过叶飞扬对以后的事想得有些乐观了。

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但你总要为孩子的将来着想。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身后是一个家庭,没有男人,这个家庭就不健全。叶飞扬言辞切切。他认为,小姨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是非恩怨总该想得明白了,孰重孰轻也能拎得清。毕竟他们不再年轻,不再是把梦想变为一粒种子,随风飘洒,任意栽培的年龄。

叶飞扬与小姨在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他自认为对小姨的脾性习惯已然了解,但还是低估了小姨的决心。女人发起狠来,连她们自己都怕。

小姨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叶飞扬,甚至连门都没让他进去。她抱着膀子,漠然地听他辩解,脸上冷得像挂着霜花。

都过了这么久,你也该冷静下来了。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是为了你和我,是为了孩子!叶飞扬态度诚恳,甚至有些卑微。

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你再不走我喊人了!一副拒人千里的口吻。

我来看孩子,再说,这还是我的家,咱们并没有分割财产……

两人站在门前为过去的是非恩怨你一句我一句,如针尖与麦芒相互交锋的时候,那个正处于叛逆期的十二岁的男孩,两眼望着天花板,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他握一把裁纸刀,刀尖深深刺进胳膊,一滴滴鲜血像水中气泡从刀尖与皮肉的隙缝中咕嘟咕嘟地冒出来……

小姨可能太在乎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了小涛的想法。在这场离婚大战中,她坚持要自己抚养孩子,至于孩子将来会怎么样,她并没有想过。她像一只老母鸡把幼崽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叶飞扬自知理亏,毕竟结过婚,而且与前妻还有一个孩子。三年后,叶飞扬在复婚无望之下又组成了新的家庭,女方也是离异,二十九岁,没有子女。叶飞扬四十二岁,正是一朵金菊绽放的年龄。那个女人对叶飞扬百依百顺,生怕失去他。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女儿,叶飞扬逐渐走出了离婚的阴影,步入正常的生活轨道,小姨和小涛被他埋在了心底最深处。

我生活的城市是一座新兴的能源城市,因煤而建。我们并没有住在市区,而是住在离市区十多公里远的一个大镇子里,这个镇叫工人镇。镇子里有医院,商场、电影院、子弟学校等,镇子里的住户全是附近厂矿的职工和家属。我和小涛就是在子弟学校读的小学。记忆中的工人镇每天都有运煤车驶过,卡车、拖挂车一辆接一辆。天空煤尘飞舞,水泥路面因为塌陷而凹凸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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