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篼文学·微小说】账本

一连几天的阴雨，潮湿了整个山村，也潮湿了六十五岁的老人余大妈的心。

还好，今天阳光终于穿过灰暗的云层，轻柔地撒在山村里，更撒在了余大妈那稍稍舒缓了一点的烦闷心里。

七点左右，和往常一样，安顿好了祖孙四人的早饭后，余大妈交待十二岁的孙子在家做作业，取过桌上那个装有“尿布湿”的碎花蓝布包，从饭桌上拿了奶粉、奶瓶塞进包里，抱上十个月大的宝儿，牵着九岁的孙女，出了家门。

山村离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过大约二里的山路，到国道上乘坐班车，再经十七、八里的水泥路程，便可直接到达县城。

若在平时，坐车一般都不是难事，十几、二十几分钟就有一辆车来，随便坐上哪一辆都不会太过拥挤。

可今儿个却有点不一样，毕竟是“五?一”学校放假的日子。路上，和余大妈这样抱着小的、牵着大的，或是虽没抱着，却也牵着一大堆高矮不一的孙子、孙女们的男、女老人到处都是。

车来了，停下。在原本拥挤的车上再挤上了一些更加拥挤的人群后，车子缓缓而去。

因为手上有个十个月大的宝儿，人群太过拥挤的班车余大妈根本不敢上去。只有一辆一辆地等，等到那辆人员不算太满的车来时，余大妈终于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拽着九岁的孙女上了车。

如今的水泥道路修得还是不错。二十分钟不到，车就载着余大妈祖孙三人到了县城。

下了车，穿过繁华的县城主干大道，带着孙子孙女，余大妈拐进了县城偏僻、狭小、东西便宜的农贸市场，在专卖杂七杂八衣服、鞋子的那片角落停下了前行的脚步。

其实，余大妈平时是不太上街的，也没时间上街。因为老伴早就离开了人世，两个儿子儿媳长年在外打工，余大妈一个人不仅要照顾大儿子家十二岁的儿子和九岁的女儿上学，更要照看小儿子家还在喂奶的才十个月大的宝儿成长。

每天，余大妈在家除了按时做好三顿饭，洗好四个人的衣服，余下的时间几乎全都耗在照顾宝儿身上。哪还有什么时间来上街呢？就算是有，也没那份精力。

今天，实在是不来县城不行。一是宝儿的奶粉没了要买；二是九岁的孙女天一热起来就没衣服、鞋子穿。

当然，余大妈是不知道在“五?一”这样放假的节日里，县城比平时是要拥挤很多的。更不知道平时清静的农贸市场里的这些衣服鞋子摊位也一样会这样拥挤。来时，只是觉得孙子孙女都放假了，有时间带孙女自己来试衣服、鞋子总是比较方便些。

“老板，你有笔吗？你给俺在这个本子上记个账吧。”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余大妈给孙女买好了一件衣服和一条裤子。付过钱之后，从自己身上出门带的那个碎花蓝布包里，余大妈搜出了那个一直以来就放在里面的一个小学生用的小本子，递给老板时问道。

“老人家，您回家自己记上不就行了吗？不用我记。”之前也有碰过类似的说要记好账的老人，卖衣服的老板并没有觉得太过惊奇。只是今天生意稍微忙了点，才说让老人自己回去记账。

“不行。要是俺会写字，俺儿子儿媳也不会要俺记账了。”望着卖衣服的老板，余大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那又是为什么呢？既然要记账，为什么又不能您自己记呢？”听余大妈这样一说，老板感到有些不解。

似找到了倾吐的对象，又似要将自己满腹的委屈倒出来一样，余大妈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自己儿子儿媳一年才给自己一点点钱，大儿子儿媳怕余大妈把钱多用在了小儿子的宝儿身上。小儿子儿媳又怕大儿子的两个孩子用过了自己给宝儿买奶粉的钱。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两个儿子儿媳都怕余大妈会乱用钱，会多用了不该用的钱。正好余大妈不识字，让卖东西的老板每次记下余大妈买过的东西和所花费的金钱，待年底回来，再分开算账，两个儿子儿媳都放心……

听完余大妈的话，老板摇了摇头。接过余大妈递过来的那个账本，老板看见上面已记了密密麻麻的账目，在那些账目的下面，老板郑重地写下了：5月1日，孙女买衣服一件16元，买裤子一条12元。

接着，余大妈带孙女在一家鞋摊上买了一双凉鞋。出了农贸市场后，又在奶粉店给宝儿买了几袋奶粉。当然，余大妈都没忘以同样的方式，让卖凉鞋和卖奶粉的老板在那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记下了自己今天买凉鞋和买奶粉所花费的金钱数目。

后来，也许是饿了吧，宝儿一个劲地哭闹。在向奶粉店的老板要了一杯开水后，余大妈把来时带来的奶粉和奶瓶拿了出来，调了半瓶奶，一个劲地用嘴吹凉后喂了宝儿，才使得宝儿停下了哭闹的小嘴。

临近中午时分，带着满身的疲惫，余大妈祖孙三人踏上了重回山村的班车。此时的阳光，似乎已有些热辣，照得余大妈和九岁孙女的脑门上都渗着点点的汗珠……